压根没在写的

晚风

现代au,空和史艳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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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常年随身携带两部手机,一部是常用的,另一部是老人机,通讯录里只存了三个号码,史精忠,史存孝,史艳文。
老人机一年基本只接十次电话,中秋节接两次,清明节接两次,春节接两次,剩下四次时间不定。多半是史精忠或者史存孝打来慰问的,史艳文从不拨这个号码,他也从不主动打给三位亲戚。

说来讽刺。
那天史仗义在公司开会,老人机突然作响,丁零当啷的铃声振得会议室一片哑然,史仗义冲同事赔了个不是然后挂了,铃声却再次响起,响得他发毛,只好暂停会议走出房间接电话,一听是史精忠的声音,憔悴又狼狈。
“爸快不行了,小空,你能不能回来看看?”

那一刻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史艳文,史艳文,是生是死又与他何干。史仗义沉着声音问了问情况,然后对史精忠说自己会去看一看,接着挂了电话会去继续开会。
紧张吗?也不太紧张。
会议结束后当天他就订了机票从A城飞回老家,说不上是为什么,总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心里又硌着不舒坦,还是决定回去看一看自己的年迈卧病已久的老父。他在飞机上瞭望天空,落日余晖霸占视野,云底的光景全然看不见。

下了飞机后史仗义打电话问史精忠医院在哪,史精忠说人已经接回家了,史仗义听得纳闷,阿尔茨海默外加各类并发症还有胆子敢出院?史精忠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你先回家吧,回了家再跟你解释。

后来他知道医生说史艳文撑不了半个月了。
走进家门坐进沙发的一瞬间史仗义就感觉氛围完全变了,当然不可能是那种温馨的变化,而是沉重的变化。史精忠泡了三杯茶,动作缓慢又疲惫,史存孝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沉默不语。空注意到他大哥和小弟的脸上早已布满了皱纹,是岁月的刻痕,都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他自己也一样。
“爸还清醒的时候说他想回家,我和小弟考虑过后办了出院手续。小空……爸说他想见你。”
史仗义喝了口茶,“他现在在哪?”
“在房间里躺着,二哥,你去看看他吧。”史存孝终于出声,“爸已经…快分不清我和大哥了。”

一瞬间烦躁不安的情绪充斥心房,史仗义手里紧紧绞着茶杯,将那点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起身跨步去卧室,壮士解腕般刚烈。
说好听是没准备好,说直白的就是不情愿。空也才堪堪反应过来史艳文已经九十多岁了,不再是多年前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眉目像大字报漫画里的青年一样端正分明。
算一算时间,他有三十年没跟史艳文面对面沟通了。

卧室里光线昏暗,窗帘被拉上了。古旧的床头灯射着昏黄色的光,把床上躺着的人照亮——史仗义几乎认不出那是谁,那张脸已经老得没法看了。花白的头发和皱成一团的皮肤,哪还看得出半天史艳文的模样。
史仗义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大抵是声响有点大将人吵醒了。他看见史艳文睁开浑浊的眼,那青白不分的眼珠在四处游离,老半天才集中到他的身上。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老年痴呆患者会有什么反应,不值得期待。没准会破口大骂让他滚出去,或者呜呜哭泣,或者满口胡言,不论哪种他都不想看到,不想在史艳文身上看到这么不堪的反应。

没成想史艳文张着嘴巴嗫嚅了老半天,颤抖着喊了一声,小空。

史仗义手都开始抖了,这完全不是他预料之中的发展。

还没等他反应,史艳文又喊了一声小空,接着颤颤巍巍的要坐起来,史仗义下意识想要去扶,手伸到半空却又缩了回来。他便眼睁睁的看着史艳文狼狈摸索着床头柜,从那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东西,然后一股脑全都颤抖着递给自己,史艳文还在说话,说“小空吃糖。”

心神终于慌乱了,三十年走南闯北以为自己终于天不怕地不怕,却在此刻对着一个灯枯油尽的老人大失方寸。史仗义接过那把花花绿绿的东西,是记忆中七十年代末小孩钟爱的水果硬糖,他小时候最喜欢吃哈密瓜味。
史艳文还记得。

再也受不了这氛围和担待,史仗义收起糖将史艳文扶回床上转身便出了门。门外两个兄弟干坐着,一起将目光投向他,却什么也不说,气氛沉重的无与伦比,近乎要达到一个峰值。

“爸还认得出你吧。”史存孝闷闷地说着话,空猜他刚才多半是在偷听。“挺好的,估计他也就只认得出你了。”

接下来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没什么好说的,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史仗义怀揣着那一口袋水果糖,感觉自己像是揣了颗炸弹,不安,怎么想怎么荒唐。

最后还是他自己打破了寂静,站起身踱步至门口对着另外两个人说,“差不多了吧,已经见到面了,我赶时间,走了。”

史存孝这下立马有反应了,张口便是难以置信的情绪——二哥,你就不能再多陪陪爸?史仗义听着头皮发麻,心里也更加难受,烦躁间一把倒刺脱口而出,“谁知道要陪他多久才算完事?”

言罢两个人都闭嘴了,事到如今已经再也无话可说。沉默就是一切讨论的终点,空把关上,订了机票飞回A城。



年轻时总有人说史君子好穿白,史仗义对史艳文的印象多半也停留在那个时代。日日早出晚归,对着他总有一番大道理要说教,明明忙得不可开交却对三个孩子始终有着高标准的要求。空烦他,自己在学校里学会了抽烟,喝酒,逛迪厅。矛盾终于在某一天爆发,他与史艳文吵得不可开交,几近要动手,最终他摔门走人,提着行李和零花钱远走高飞,路上吃了不少的苦,一去就是三十年。
那之后史艳文也不停的找过他,大哥和小弟更是为了他急的上蹿下跳,他却快活了,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说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很好,不劳您史大老爷操心。

家里从不是讲道理的地方,问题一旦无法化解,分道扬镳是迟早注定的。

史仗义在飞机上想着自己三十年来经历的一切,手插在外衣口袋里摸索着史艳文给他的糖,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分不清是苦还是甜。
他把那部存着家人号码的老人机关了,把自己的常用号码用短信发给史精忠,附言:有急事联系。


后来一连三个月都忙碌于公司生意当中,史仗义终于把关于史艳文的心事暂且放了下来。年关忙完之后放了假,才在深夜想起史精忠一直没有来消息。
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鬼使神差间摸出关机三个月是老人机,开机后有一百零二个未接来电和五十多条短信,大部分是史存孝的抱怨,抱怨他不多陪陪父亲,他草草翻了一遍没细看,在压箱底的短信里看见了史精忠的三封消息,两个月前发的。
史仗义手指停在半空中,隔了很久才摁下摁键去查看信息。
“小空,爸走了。”
“爸说他想你。”
最后一封是彩信,内含一个地址还有一张图片,是座坐落在山腰间的坟,坟前有花和果篮,还有一把散落在地上的水果糖,和那天史艳文给他的一模一样。

史仗义把手机放下了,愣了很久很久,突然一阵无法忍受的痛楚遍布心房。像一丝不挂的人突然苏醒在冰天雪地里,尘封已久的情绪终于彻底决堤。他捂住脑袋将头埋下,眼中分明干涩,狼狈的呜咽声却无法抑制,从喉头流出来。

他明白,史精忠做事远比史存孝要狠绝,小弟对于他的冷漠至多是始终的责备,大哥则连一个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给予他。他与史艳文之间的矛盾最终以一个无法完成的遗愿作为抵过的代价化解,一切想说的,该说的,来不及说的,都在时间的洪流中被冲散成吉光片羽。
已经迟了,没有追悔和痛恨。


二月初史仗义开车前往史艳文的墓,那墓建在高速公路边的山腰上,开满了白色的山茶花。他把车停在休息道上翻阅公路的栈栏爬上山坡。

那时正值黄昏,有晚风掠过花海,掠过墓后的尸骸。空将一瓶老白干拧开,拇指半堵着瓶口一路边走边撒,行至墓前还剩半小瓶,他抬头将酒饮尽,好歹暖了暖身体,接着又坐在墓前剥了颗水果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开了口,叫了一个自己半辈子也没再叫过的字。
“爸,我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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